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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

家里不是学习的好地方。因为床就在书桌旁,吸引我去睡它。此外,即使家人在别的房间,不发出一点声响—,也不影响我感受到他们正存在于我身边。我可以在几百个陌生人面前气定神闲地演讲,但我一旦得知人群中有一位我重要的至亲、尊敬的长辈,就会变得谨慎、拘束、犹豫。哪怕我并未看见他们的身影。

于是周末的懒觉变得后果严重。一旦睡过八点半,抢到上图东馆座位的希望化为泡影。一天的美好时光或许只能在家里虚度。

好在 9:30 睡眼惺忪的我灵机一动,想起了一个好地方。

609 路公交坐到终点站,几步就是江边,沿着滨江大道走过船厂,有一座望江驿,是江边十几座望江驿中的一座。我对它印象深刻。初三最后一个月的某个周末,那时我住处离江边更近,我背着一包道法思维导图和语文作文,想找个地方学习。其实此时已经没什么好学的了,但我依然去了陆家嘴图书馆。坐了一会,感觉对面坐着的那人经常分散我的注意力,于是出了图书馆。天正下着小雨,我没有伞,无妨,逛到保利大厦,我在这座陌生的建筑了仔细转了一圈,心情不错,雨很小了,我继续闲逛,船厂旁有一座很大的下沉商业区,冷冷清清,只有一些茶馆、饭店、台球厅等。见雨要下大,打算找个地儿坐着了,便来到了四号望江驿。驿站设施一应俱全,室内光线柔和,陈设和谐,空气洁净,窗边座位可一览大雨中江景。驿中只有两人,另一位女士大概是这儿的管理员,在角落一桌边看书。我这才注意到望江驿里有不少书,有的就用书立码在桌面上。后来,对着道法材料打量了半天的我,终于忍不住,伸手拿来一本书——这就是我第一次读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。

今天,我再次来到了望江驿,所幸,这本书还在原处,我兴致勃勃地重读一遍,感受如下:

回过头看,中考前夕的我,说没有一点压力是骗人的,因为我正是从那时,开始喜欢读荒诞小说,却没有感受到其中的荒诞性。

比如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,我当时认为它真实至极,它像装在脑子里的刻录机,把“我”的所有真实想法通通记录下来。就连想象丰富的比喻,也让我相信,此时的主人公,正是想到的这样的比喻。

更早些,25年3月时,我读到了《车站》,当时也不知道什么荒诞小说,只是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震撼,因为此前从未见过这种小说。(后来我知道了大名鼎鼎的荒诞戏剧《等待戈多》,再看《车站》又是用新的眼光。)

而今,我重读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,我认为它虽然文笔真实,但是情节、人物、环境都荒诞极了。

才过去几个月,为什么我感受差别这么大呢?

目前为止,我从三个人身上,找到了答案。

第一个人是父亲,我回家把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读给他听,没告诉他作者。出乎意料,父亲在赞赏这篇小说的同时,表示它是完全写实的作品,并准确地推断出它的创作年代。原来,80 年代的中国,乃至 2000 年后,中国的治安状况堪忧,小说的情节完全可能是真实事件。这种现象到了奥运会前被大大改善,以至于之后出生的我难以想象。类似的,莫言写“红烧小孩”,在我眼中也是荒诞的。所以,对于父亲这个经历过小说写作背景的人,《出门远行》不荒诞。

第二个人是余华,之前我对荒诞文学的许多认识也来源于他。因为他不止干作家的活,还干评论家的活,不止评论别人,还评论自己。

卡夫卡逝世 100 周年,余华写了一篇《卡夫卡的〈请诸位原谅〉》,被刊在25年第一期《收获》上,被我看见了,我才知道余华受卡夫卡影响之大。《十八岁出门远行》书末有三篇短文《虚伪的作品》、《后记》和《给塞缪尔·费舍尔讲故事》,前两篇近乎清晰地阐释了《出门远行》的创作意图。

余华曾提到一句外国学者的话:“中国的纪实,比小说更荒诞。”荒诞和真实并不是对立的,荒诞本就源于真实,真实比荒诞还要荒诞。余华的《活着》、《许三观卖血记》也体现了这一点。

最后一个人是我,是几个月前的我。正如前文所述,同一篇荒诞小说,初三的我觉得真实,今天的我觉得荒诞,父亲觉得真实,我问 Deepseek ,它觉得荒诞。只有一个解释,几个月前的我生活在比小说更荒诞的世界里,现在的我慢慢回到正常了。

不禁想起曾有一天,妈妈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去大自然里,我脱口而出:“我感受不到生活的真实。”

但现在的生活变真实了吗?

我今天 16 岁了。

乙巳蛇年 七月廿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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